民警手記
我進入XX集團洪某涉黑惡專案組后,接到的第一個任務(wù)便是找人,找一個消失了12年左右,不知來路,不知姓名的受害人。
領(lǐng)導告訴我,這個受害人很重要,很重要,很重要!這個案件很重要,很重要,很重要!必須找到他。掰指一算,重要的事情說三遍,領(lǐng)導跟我說了六遍!
其實,在我進入之前,這個專案組已經(jīng)成立了兩個月,找人工作也已經(jīng)開始了,但是,受害人在哪里卻一直是個“謎”。
“商戶們都有顧慮,不愿說、不敢說。”
說了半天,我到底要找誰?其實我自己也不清楚。據(jù)說,是一家十幾年前在“中心菜場”賣包子的外地人,他們被一群黑惡勢力打傷、砸店后,連夜逃離了當?shù),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這是一起很惡劣的刑事案件,雖然調(diào)查工作之前已經(jīng)做了一些,但結(jié)果不理想,只知道店主是大個子中年男子,還有一個20歲左右的兒子。至于叫什么名字,哪里人,以及“包子鋪”名字,都是一無所知。
好吧,雖說“找受害人”聽上去很奇怪,但在這個案件里,它確實像是一座高地,我必須想辦法拿下。
于是,我與一名同事重新開始對“中心菜場”展開細致摸排調(diào)查!鞍愉仭钡脑番F(xiàn)在是家面館,我們決定從面館查找線索,至少要問出房東是誰。但出乎意料,面館老板表現(xiàn)的非常抵觸,問什么都說不知道,去了幾次之后,竟然開始呵斥我們,堅決不讓我們再進他的店。
第一步不行,我們開始第二步,對“包子鋪”隔壁、對面的店面進行走訪。調(diào)查發(fā)現(xiàn),與“包子鋪”同期開店的基本都搬走了,現(xiàn)只剩下兩家,一家是雜貨鋪,老板70多歲,說不記得有個包子店。另外一家是茶葉店,進店幾次,聽說我們調(diào)查“包子鋪”的事情,便不予理睬。我們只好在店里買了兩個茶杯,兩斤茶葉,老板才開始愿意和我們說話,但也沒有獲得有價值的信息。
根據(jù)前期思路,第三步是擴大范圍,詢問整個菜場商戶,菜場里面有很多人知道“包子鋪”被打砸的事情,但已記不清是哪一年發(fā)生的事情。因為涉及黑惡,商戶們都有顧慮,不愿說、不敢說。
于是,在寒冷的冬天,我和同事每天晚上冒著雨雪,在菜場快關(guān)門的時候去走訪,希望他們能理解我們的一片苦心。
連續(xù)去了一周,雖然商戶們逐漸被我們誠意打動,愿意與我們交流,但說法不一,有的說包子鋪做了3、4年,有的說受害人是安徽人,也可能是河南人,有的說包子鋪名字是“真(蒸)功夫包子”,由于時間太久,所有答案都是可能,至于包子鋪老板的姓名更是無人知曉。
“明知可能性很小,但我們現(xiàn)在要做的就是挑戰(zhàn)不可能!”
有了走訪的這些信息,我決定去趟工商部門。但到轄區(qū)工商所后,卻被告知,當初“中心菜場”本有個工商所,但后來撤了,檔案資料搬了幾次,很可能都丟失了;如果想通過電腦查詢,必須有具體姓名,平臺不支持關(guān)于店鋪名稱和經(jīng)營內(nèi)容的檢索。工商所的同志建議我們到分局檔案室找紙質(zhì)檔案,但時間太久遠了,不一定找的到,而且是否有登記都難說。
明知可能性很小,但我們現(xiàn)在要做的就是挑戰(zhàn)不可能!于是我們?nèi)スど谭志终f明來意,分局領(lǐng)導說以前有人來問過,但說查歷史檔案就放棄了,因為確實不好找。我表明了決心,說根據(jù)前期匯集的信息,需要查2003到2005年的所有檔案。
民警翻閱檔案
進入檔案室,看見檔案室很大,由于歸檔沒有分轄區(qū),所有鄉(xiāng)鎮(zhèn)的小店檔案全部混在一起,沒有辦法,只能加班加點的看,而且必須看仔細,不能遺漏?词裁茨?先看餐飲,再看登記人是否外地,再看登記地址是否靠近中心菜場。在工商分局安排兩人協(xié)助的情況下,我們花了整整三天把檔案翻完,但一無所獲。
怎么辦?不是說做包子嗎?不是說安徽人嗎?那就從安徽包子入手。通過百度搜索,我發(fā)現(xiàn)安徽懷寧的人在全國各地做包子生意。那我就找在當?shù)厮凶霭拥陌不諔褜幦,說不定有收獲。
不愿意說,就買包子吃,還不愿意說,就買更多的包子回家吃。
在問完了十幾家安徽懷寧包子店后,我發(fā)現(xiàn),原來“天津狗不理包子”都是懷寧人做的。其實,懷寧人做包子并不是扎堆,彼此也不認識,關(guān)鍵是,在當?shù)刈霭訒r間最長的懷寧人才十年,與我們受害人的時間還差至少2年,問了一周左右,也沒有收獲。
在開展調(diào)查安徽賣包子人群的同時,我們發(fā)現(xiàn)路邊賣燒餅的也是安徽人,是太和縣人,我們也詢問了每一個賣燒餅的,也吃了不少燒餅,其中一對老夫妻在中心菜場對面的醫(yī)院門口賣了近30年燒餅,離我們受害人最近,時間也最久,但他們也沒能提供出有價值的信息。
民警詢問燒餅攤主
“老板可能姓Z!”
下一步怎么開展工作,時間緊,根本就沒有思考的時間,還有什么路可以走的?
對,再突破一下房東,讓房東告訴我們受害人是誰?
房東是誰?據(jù)說是一個四川人,但我們還不知道怎么找到他。
多方詢問后,終于電話聯(lián)系上了房東,房東說他在四川,他不記得“包子鋪”老板姓什么,叫什么,提供不了有價值的信息。
他同意三天后回來面談,同時,他告知“包子鋪”有個20歲左右殘疾女孩,是老板的女兒,有殘疾人開的店鋪可能不用去工商辦證,說不定殘聯(lián)有她的信息。
每一點小的線索都不能放棄,于是我們又火速去了市殘聯(lián),但希望很快又破滅了,殘聯(lián)系統(tǒng)查人同樣需要姓名,而且全國沒有聯(lián)網(wǎng),我們既不知道姓名,又不能確定她是否在本地辦的殘疾證,根本無法查詢。
幾天后,房東回來了,我們立刻前往他的一家店鋪與他碰面。在店里,他與他老婆都在,根據(jù)他們的回憶,“包子鋪”老板是安徽人,一家四口人,一對夫妻和一雙兒女,店鋪只開了半年左右就被人打砸了,跑的時候很匆忙,多交的幾個月房租都沒有退,店名叫“蒸功夫包子”。至于租房合同,早就丟了,不記得叫什么名字,經(jīng)過夫妻反復(fù)共同回憶,說老板好像姓Z。
雖說不是 “山窮水復(fù)疑無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!钡牵P(guān)于包子鋪一家,我們有了許多更清晰的了解,尤其是老板可能姓Z!
“試一下又何妨?”
接著怎么辦,去安徽懷寧找Z姓的,家里有一個殘疾女兒嗎?這無異于大海撈針,但,也必須一試。
“不行,我覺得我們還是要去工商局試一下。”我跟同事說。同事馬上反駁說,去工商局沒有用,他們已經(jīng)說了要全名,只知道姓是無法檢索的,況且可能沒有登記。
我說,我接觸過許多系統(tǒng),哪怕只知道名字中的一個字也是可以檢索,只是范圍有點廣。于是我們再次去了工商分局,希望他們幫忙檢索姓Z的商戶,工作人員說可能性微乎其微,而且說不定注冊的人不是姓Z。是啊,這個完全有可能,但試一下又何妨?
很多事,看似偶然,其實必然。就是檢索這一個“Z”字,我們花了20多天的時間。通過Z字檢索,查到了一些姓名,然后我們再一個個篩選,發(fā)現(xiàn)確實有一個是安徽懷寧人,時間上也基本相符,只是登記的店鋪地點有較大出入。
看到我們在興奮中有一絲失望后,工商局的同志馬上安慰我們說,以前的工商登記比較混亂,地址隨便寫的也有。
不管如何,我們總算找到了一個基本相符的人。于是我趕緊回到單位,把這個Z某某的戶籍信息調(diào)出,同時把他兒子戶籍調(diào)查,但戶籍里面沒有他兒女的信息。 沒有關(guān)系,女兒可能出嫁遷走了,我這樣安慰自己。由于Z某某的照片是很早的黑白照片,完全看不清相貌,于是我把他兒子的照片打出來送給房東看,房東夫妻說了六個字:有點像,不確定。
是啊,畢竟12年過去了,有的同學之間都互相不認識了,更何況就是收過一次租金、沒有過多接觸的陌生人呢?
“這個電話正帶著我走近真相!
下一步“怎么辦”?我決定與當?shù)嘏沙鏊〉寐?lián)系,讓他們幫忙去問一下這家人的情況,是否家里有個殘疾女兒。但聯(lián)系過后,得到的答復(fù)卻是查無此人。
是向領(lǐng)導匯報去當?shù)厣钊牒瞬,看Z某某是否在家,還是繼續(xù)查找其它線索?畢竟在960萬平方公里的大地上,Z某某去了哪里都有可能,如果這個Z某某不是我們要找的受害人,那付出的時間與精力成本也就太大了。
我們通過調(diào)查,發(fā)現(xiàn)了Z某某的兒子曾經(jīng)用過的三個電話號碼。我趕緊撥打電話,結(jié)果有兩個電話已經(jīng)停用了,第三個接電話的是一名女子。
在我表明身份后,她說不知道這個事情,沒有來過我們這里。我有點失望,但沒有放棄,因為我預(yù)感到,這個電話正帶著我走近真相。我趕緊問她是否認識Z某某,她說Z某某是她公公。
很幸運,Z某某就在她身邊,我向Z某某表明我的警察身份,他開始表示不相信,一直說他正在賣包子,很忙,不愿意說其它的。我勸說了好久,最后他說他確實來過我們這里,但是不愿跟我多說,讓我找他的兒子。
我連打了三次他給的電話,沒有人接聽,用手機號碼搜索添加微信號,也沒有反應(yīng)。怎么回事,不想理我們?還是不相信我們?我有點焦急。
晚上9點左右,Z某通過了我的微信好友申請。我趕緊與他對話說明原因,并把警官證照片發(fā)給他看,他顯得十分驚訝,說基本上忘了這個事情,不敢相信我們會找到他,同時感謝公安機關(guān)為他們主持遲來的正義,但是他在很遠的地方,過來作證不方便。我說,你只要愿意,哪怕天涯海角我們都會過去。于是,他給我發(fā)了微信手機定位,地址是:“天涯海角”。
兩天后,經(jīng)領(lǐng)導同意,我們坐上了飛往“天涯海角”的飛機,找Z某某一家調(diào)查取證。他們被我們的行為感動,放棄兩個包子店的生意,全部來配合我們工作。
四個受害人一起控訴當年的悲慘境遇,在被當?shù)睾谏鐣騻螅患胰瞬恢滥睦锸前踩,到處逃難,最后一直逃到了“天涯海角”才停歇下來。
我們在當?shù)刂淮艘惶欤诙熳璩?點的飛機返回,繼續(xù)開展其它的工作。Z某堅持要開車送我們?nèi)ワw機場,以表謝意。
這就是我30個日日夜夜尋找一位謎一樣受害人的故事,其中還有很多曲折的細節(jié)沒有一一記錄。
從毫無頭緒到“天涯海角”與受害人見面,其中的艱辛被大家笑稱為“包子鋪精神”。
呵,那是大家開玩笑,準確的說是我們所有掃黑人的“不勝不休”的戰(zhàn)斗精神支持著我一路走了下來。
來源:湖北公安 作者:黃岡市公安局民警 張江
來源:湖北公安 責任編輯:趙鈺